无望的等待中,天色已经相当丑陋,雨季的潮湿仍然恶化着这一切。
竹安撑着一把藏蓝色的伞,灰蒙蒙的雨浇在路面上。这一阴沉而充满大自然的腥味的场景中,更令人郁闷的是,一个男人正提刀站在他的对面,挡住了他的去路。
带刀的魁梧男人,这样的形象虽然不是绝无仅有,却也毫无悬念地指向一个人——水弹头。
他站在雨里,半长不短的头发湿淋淋的,一缕缕贴着他的脸,从面庞到邋遢的胡须,不停地往下滴水。竹安总算知道前田所说的“生剥鬼”是什么样子了。
他一上来没打招呼,而是问:“你用什么武器?”
竹安答:“我不用武器。”
水弹头于是把手里的刀扔到一边,任它去淋雨了。
竹安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并且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
水弹头忽然感觉很悲伤。
谁知道他是为了杀死前田的任务而来的?他为了这个任务,以亵渎的方式干掉了那么多人,背负了那么多罪恶,除了前田和死者们,除了这些甚至已经无法再开口说话的人,这些浅显的事情便无人知晓了。何况是这个庸俗任务的真谛呢?
水弹头不能怪他,只好说:“要么你杀了我,要么我杀了你。”
竹安不为所动。
就像他不知道水弹头在寻找赖以生存的美丽,水弹头也不知道前田变成了睡美人,不知道前田对他来说也是赖以生存的。
但是就算水弹头知道,他也只会看轻这段爱情,觉得这份爱比不上他心目中的美丽。
水弹头呜呜地哭了。
不论知晓与否,他总归还是特别悲伤,他的期望落空了,他兜住了个毛线的美丽。脏的雨水和又酸又咸的泪水一并滑下去,他任性地踹了一脚地上的刀。
然后,水弹头就跪下去了,这很莫名其妙。他卑躬屈膝地去捡那把刀,用湿淋淋的衣服去擦上面的雨水,留下越来越多的水迹。
“妈的,我要杀掉你了。”
竹安终于做出了防卫的姿势,他赤手空拳的,水弹头却还拿着刀,显得特别卑鄙。所以他第二次丢下了刀,以肉搏的方式冲了上去。他总是这样主动。
这场战斗是很快的,在雨里又特别滑,他们打得影影绰绰,一拳、两拳,雨丝都碎散开来。
竹安果然很厉害,步法灵活而稳健,拳头也精准又迅猛。恰好他擅长从低位发起攻击,比如勾拳就很招牌。水弹头久违地挨揍了,因为没有刀而毫无招架之力,被揍得很惨。这竟然正是他想要的。
那些真实的痛苦,就像肠胃蠕动时发酸一样,深深地沉到最底部和最内部,破坏着肉体的完整性。这种完整性比如赤裸时浑身上下一致感受到的寒冷,正是竹安的拳头让这一致的寒冷出现了巨大的破绽。
水弹头接下了那些拳头。他在想,他皮子下面组织起来的肉是不是都已经溃不成军,就要被打成肉泥了?
是的,就只有这些无趣的想法。
水弹头伸出手格挡,并后撤了一步。两人都没有再次发起攻击,而是进入了一种对峙的状态。
竹安不能理解这个男人,还是一头雾水。
他本来以为,水弹头是打算把追查自己的势力通通除掉,所以先从最脆弱和孤立无援的前田组开刀。但是,在交手时,他不仅力求公平,甚至都不还手。
“你的目的是什么?”
水弹头忽然变得很迷茫,眼神黯然。他发昏地擦着脸上的鼻血和雨水,失望地说:“你不是我要的那种对手……”
雨声簌簌,拍打在窗帘后的窗子上,潮湿而又沉闷。沉闷,沉下去了,缓慢又很沉重,压得人胸口上不来气。
前田撑起酸涩的眼皮,眼前蒙着一层浑浊而憔悴的绿色,看见的什么东西都又黄又瘦。他的脑浆和所有的血液都沉在背面。
昏暗的病房里,有一些交谈的声音。
他转动僵化的脖子,迷蒙地看向床边的两把椅子上的两个人影。
“啊,我搞错了……”这个声音不熟悉也不寻常,“这么说,你们两个不是恋人了?”
“可恶,去死吧……我要杀了你……!把你碎尸万段!”这个声音很熟悉,说话的风格也很熟悉。就是英一了。
“你乖乖的……安静一会儿。”不熟悉的声音继续说。
前田的喉咙里发出了咳嗽。竹安今天没来照料他,他太缺乏水分了。这时候梦里的那些片段仍然在他脑海中闪回。
“竹安……雨……水……水……”
他脑袋里的东西全部从嗓子里冒了出来,然后是惊慌和恐怖的叫声。
“啊啊啊啊……!”
水弹头一手捂住了他的嘴,另一只手比了个安静的手势。
当前田镇定下来的时候,水弹头又坐回了椅子上。前田看到英一正被绑在另一把椅子上,他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
“总之……嗯,是我搞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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