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福帝姬点了礼部官员来问。礼部很?快回禀道:金人临时制备的棺椁形制,原就与宋帝的规制不符。既然总要惊动神榇,不若开?而视之,然后奉安。垂拱殿。朝臣们看?着侍卫宫人小心翼翼启棺。心道:他们这一朝官员的履历之丰富,真是远迈前朝啊!之前经历的种种国破跑路不必在说,只说这大殿开?棺,一起围观先帝的遗骸,估计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甚至有经历过宋徽宗一朝的旧臣在想:先帝沉迷修仙,说自己是昊天大帝之子,太霄帝君下凡——那要是真的,这棺椁里?的就不叫遗骸,该叫仙蜕啊。不知会不会当真修炼得?道,保存的面容栩栩如生。棺材盖被挪开?。朝堂上一片死寂。根本?不必再验——这都不是尸骨对不对的问题,这棺材里?,分明只是一段枯木!最懵的其实是金使。他作为女真贵族和正使,是亲自去?五国城办这件事的——他眼看?着一具泥巴绢帛裹着的尸骨被装棺运走。如同一道雪亮闪电在脑海中?划过,他的目光立刻去?搜寻岳云!是他,是那位年轻的将?领,他说接下来由他护卫宋帝的尸身。自己信了!可怎么能不信?宋人不是最讲究君臣父子的吗?他一个那样年轻的将?领,怎么就敢犯下擅动帝王遗骸的诛九族大罪?!除非……然而金使没有时间再头脑风暴下去?了。毕竟头脑风暴,需要有头脑。下一刻,就不是他脑海中?闪过的白?光,而是眼前闪过的白?光。就在绝大部分朝臣依旧处在‘先帝尸骸竟然是木头,金人实在欺人太甚’的阶段——就见帝姬已经亲自提剑奔下丹陛。一直跟在她身边护卫的梁红玉将?军,则擒住了还在转着脖子找岳云的金国正使。没有丝毫犹豫,吹毛断发的宝剑剑锋划过脖颈。帝姬的面容甚至也被鲜血所溅染到?,若一扇桃花。“君父尸骨被践辱之仇痛贯心骨,今日百官共见——”“吾誓不与虏俱存天地之间!若违此?誓,来日必遭天戮身膏草野!” 开封民意绍兴八年秋。开封城内的百姓们,经历了信息量爆炸的一天。崔意娘是无数开封百姓里再寻常不过的一个。今儿,她特?意起的比往日早了大半个时辰,把自家卖煎夹子的摊子早早推了出去——板榜上昨日就张贴了朝廷的布告公文,今日先帝的棺椁入开封城。这样的惊天大事,开封城内许多人都不愿错过,那叫一起早贪黑去城门和主马路上排队,等着围观那位终于?回来(虽然是横着死回来)的先帝。崔意娘没空去。她家中只有她跟老母亲相依为命,靠着卖煎夹子?过活。临出?门前,拄着拐的母亲摘了院中一朵小小的野菊给她别?在发鬓上,打?心底里笑出?来:“这样才好看。”不似之前许多?年,她们一直是灰蓬蓬,不敢抬头也不敢打?扮的人?。毕竟是……亡国奴。开封城曾有百万多?人?。金人?入寇后曾大纵屠戮,亦虏掠走许多?宋人?充作奴仆。于?是自靖康之难后,开封城早不复当年繁华盛景。只是曾经城市人?口基数大,看起来幸存下?来的百姓还?不少,不似开封城外?河南路许多?曾经的城镇村落,已然是人?烟绝迹,蒿莱满野。当然开封城内这些百姓能侥幸活下?来,不是贼寇不够残暴,主要是他们进入这座开封城是为了占有和享受——如果所有百姓都被?一夕杀光了,谁来供养他们?杀猪还?不能一口气都杀了呢。只是……逃过城破屠戮的人?,也不代表能一直活下?去。崔意娘推着她的小吃车来到熟悉的街道上,很容易能分辨出?哪些是一直在城内做亡国奴的北人?,哪些是义军入城或者是从南边归来的军、民。
——因当年金人?进入开封,要求所有宋民与金人?一般剃头辫发,改换衣衫。凡民不削发或是着旧汉服者死!如今北伐王师入驻开封,衣裳可以换回来,头发却没法那么?快长回来。崔意娘路过贴着朝廷公文的榜板,不由略微顿足。她还?记得十一年前这里贴着的金国榜文:“既归本?朝,宜同风俗,亦仰削去头发短巾左衽。敢有违犯,即是犹怀旧国,当正典刑,不得错失。”[1]彼时血腥气尚未散去的街道上,有官员带着兵丁(许多?还?不是金人?,而是投了金人?的宋官汉奸)挨个检查路上的百姓:大约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卖力,哪怕剃了头的人?,只要顶发稍长或者样式不够标准的,依旧会被?他们拉到一旁去,一刀把头砍掉。崔意娘的父亲就是这样丢了命,而兄弟当夜跑掉,说要去城外?做红巾军。反正,要不去投身义军做‘金人?的通缉犯’,要不就剃头,没有第三条路可以选。而人?这一走,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再也没有一点消息传回来。该是不在了。她与母亲没有多?难接受亲人?的死讯,从十二年前起,这开封城里每个百姓都是如此,虽然依旧会伤痛的死去活来,但,却不会为此而意外?。走出?家门的亲人?可能再也回不来,是件发生频率很不低的事情:或许碰上了心情不好的官兵被?寻个理由捉去打?死,或许被?路过的金人?看到直接捆走做奴仆,或许只是没有来得及躲避飞奔的金人?马蹄……总之,活过今天是今天,活过明天是赚的。不过如此。天色还?是墨汁一样的浓黑。街上却比往日多?了许多?人?,都是涌向城门口的方向,等着先帝的棺椁入城。崔意娘在秋日寒凉的清晨,吐出?一口白色的雾气来,开始麻利地翻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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