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济州开车,沿着长而深的林荫道驶向尽头处那扇巍峨气派的黑色铁艺大门,黄净之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好像用一种旁观者的角度在看这个他从小生活到大的地方。小时候他总觉得这里很大,浩瀚无边,东边的马场够他骑着小马撒欢一整天的,西边是一面湖,沿岸种着成片的棕榈树,北边是片高尔夫球场,后花园也很大,还有层峦叠嶂的小山丘,但他从记事起,就总是想着要出去。
这话说起来有点矫情,但人是群居动物,也只有蒋婕这种天生冷感的人才会想着永远待在一座广袤而又人烟稀少的庄园里把自己藏起来。
方凝的面子还是大,车开向别墅主楼,远远就瞧见前庭喷泉水池旁边立着一袭纤细曼妙的身影,旁边是老管家为她打着伞,这么冷的天,昨晚下过的一场雪还没化尽,寒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她居然亲自出门迎接。
黄净之并不觉得感动,他知道蒋婕无声中已经拉响了号角,她是有傲气的,往往就用在这种时候。
黄淮笙的不可一世是显性的外露的,她则很会隐藏,她在乎的东西必须永远都遵循她的意志发展下去,可以给你试错的机会,但不会轻易妥协,她其实比黄淮笙更像一个暴君。
车停稳,方凝推门下车,走过去热情洋溢地和蒋婕打招呼。
蒋婕边笑着跟她寒暄,边用余光有意无意地往车子的方向扫,直到瞥见黄净之和李济州并肩走来的身影,她回头,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
主客厅铺着地暖,熏得人精神不自觉松弛,方凝实在很能聊,就从门外走上台阶再到客厅的这一段距离,她已经连着换了三个话题,从南北气候差异讲到全球温度变暖,等佣人奉上茶水时,她已经开始向蒋婕介绍自己在非洲的一个野生动物保护项目了。
怎么看都不像是来说正事的。
呷了口茶,方凝意犹未尽道:“我刚刚说到哪儿了?”
蒋婕表情凝着,像一尊冰雕,偏头扫了眼一旁沙发上的黄净之和李济州,淡淡道:“先说说俩孩子的事吧。”
她向来绵里藏刀,不会这样直来直去,看来是真的生了气,黄净之带着李济州母子一同过来,在她眼里等同于向自己宣战,端茶喝水的手其实是有些颤抖的,只是极力掩饰下才并未被瞧出端倪。
方凝毕竟是坐在形势不利的谈判桌上都能面不改色打胜逆风局的人,她和蒋婕既南辕北辙又棋逢对手,慢悠悠地说:“你看你,把气氛搞这么严肃,别说孩子们,我都不晓得怎么开口了。”
蒋婕道:“所以你是站在他们那一边的?”
方凝笑了笑:“做母亲的,自然是要站在孩子那一边的。”
“黄净之。”蒋婕不跟她打太极,直接看向儿子,将尖锐的话一针见血地甩出:“你是下定决心要做出这种败坏门风的事了吗?”
李济州感觉到黄净之的身体在蒋婕那一句话之后很明显地颤了一下,他应该不是害怕,而是被更深层次的痛苦击中了,这种痛苦曾经伴随着他成长的日日夜夜个年岁经久不散,在自己看不见的时间长河里无数次徒劳挣扎。
他突然理解了那天黄净之为什么会问出那句话,如果可以,他是真的很想做回白桦。
李济州伸手想揽住他的肩,然后看见黄净之挺直了脊背,看向蒋婕问:“为什么?”
蒋婕:“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哥可以,我就不行?我时常觉得你们对待我更像对待一个仇人,难道我不是你们亲生的?”
这句话后,不单是蒋婕,连方凝的脸色都变了,她原本还想循序渐进,却并未料到这对母子俩的矛盾已经濒临激化。
烟灰缸砸过来的时候,李济州大脑没有一丝一毫地多余思考,几乎条件反射地起身抱住黄净之,用身体将他严丝合缝地护住。
肩膀被重物击中,那一下甚至能听到类似骨裂的声音,但他第一反应并不是疼,而是,幸好不是黄净之。
女佣的尖叫和方凝的抽气声随之入耳,他下意识去看怀里的人,黄净之面色惨白,眼神却如同一汪死水,他知道他在想什么,被亲生母亲下狠手的震撼让他恍如灵魂出窍,李济州心底泛起一阵钝痛,低头亲了亲他冰凉的额头。
但蒋婕也被吓到了,她僵在那里,单薄孱弱的胸脯随着呼吸起伏,其实跟黄净之的反应差不多。
方凝起身走到李济州身边,这种情况下已经不宜久留,她甚至有些自责,没有做好功课就贸然登门,引出这一桩闹剧。
“怎么了?”
一阵兵荒马乱中,穿着休闲装的黄淮笙从楼梯上下来,他走得很慢,但表情又很闲适,让人不觉得他是因为生了病才这样,而是心态淡然。
方凝率先整理好表情,这种情况下依旧笑着跟他打招呼:“黄董。”
“你不要叫我黄董了。”黄淮笙微微笑,语速也慢吞吞,走近了站定,朝沙发的方向努了努嘴,“我已经快卸任了,下一任黄董就在你旁边坐着呢。”
要老婆亲一亲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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