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地界,则可以算作洋场中的洋场了。离跑马厅不远,周边吃喝玩乐的地方应有尽有,弹丸大的地方,密布着大戏院、大舞台、电影院、医院、饭店、银行。积贫积弱的国家里,这片“外国飞地”,反倒变成了远东最繁盛的地方。多少人纸醉金迷,乐而忘忧。
等秦定邦领着梁琇走进金蟾大舞台时,法国魔术团的表演,已经开始了。那些早早就来了的观众,正凝神屏息地注视着舞台上的新奇和精彩。幸而并没开始太久,也不算耽误太多,二人按票走到了前面的座位。
秦定邦其实已经很多年没看过什么表演了。
他刚来上海时,池沐芳为了让他快速适应这里的生活,经常带他去看电影,吃西餐,听戏。但他对这些并不热衷,这次过来,完全是为了带梁琇看她喜欢的“变戏法”。
所以,舞台上演了些什么,他并不在意,他更在乎身边这个瞪大了眼睛,生怕错过任何奇观的姑娘。除了偶尔看几眼台上,大多时候,她看表演,他看她。
现场的气氛被这帮外国演员调动着,观众们低呼惊叫,步调却出奇一致,如潮涨潮落。仿佛台上的演员,手里抓着个神奇的按钮,随时掌控着台下情绪的开关。说开闸放水,水就散;说关闸蓄水,水就收。
他倚在座椅靠背上,又转头看向梁琇。
这个姑娘已经完全沉浸在这表演中了,眼睛瞪得大大的,紧盯着舞台上的变化,不觉间也变成了观众海洋中的一朵浪花,跟着浪潮一起汹涌。
她时而侧过头望向舞台的两侧,看能不能发现机关;时而微微前倾,想离台上的新奇更近;时而,又惊呼着跌靠到椅背,躲着下一刻可能的骇人环节。每当这时,他就会轻轻地握一下她的手,缓解她的惊恐。她也顾不上拒绝,显得格外听话。
他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现在的情侣们,这么愿意成双成对地去看演出了。
梁琇则被台上的表演牢牢吸引住,都忘了身边还有个秦定邦。
这是她第一次看外国魔术表演。长这么大,她仅在北平看过两三次变戏法。有一次还是和父亲、哥哥一起,从海淀到玉泉营,沿着新修的路去看的。兄妹二人和父亲一路谈天说地,她踩在新修的石头路面上,蹦蹦跳跳。她至今都记着当时的美好和轻松。
只是现在细想起来,那路上铺的,好些都是圆明园的断壁残垣被砸碎后的石头渣,她脚踩在上面的每一个声响,其实都是那座万园之园的绝响与悲歌了。
之后的战乱里,这样的毁坏就更多了,连叹息都叹息不过来。
她继续注视着舞台。小时候看的戏法,诸如吞剑,大变活人,不管表演者经历了怎样恐怖的摧残,最后都能完好如初地站在观众面前,活蹦乱跳地跟大家讨赏钱。虽然这个台上的魔术和中国戏法比起来,演员肤色不同,语言不通,道具各异,但本质上其实是一样的。
都是障眼法。
比如说她正在看的这段,台上有一女子,身体极为柔软。可以轻易折出各种匪夷所思的角度,整个身体宛若一根柔软的枝条,任凭弯折。女演员先是绕舞台跳了一段柔韧的舞蹈,之后躺在了舞台正中的桌子上。
魔术师则从桌上掀起几块精致的板子。板子中间仿佛是玻璃,总之能看到女子的身体。女子躺在桌上,脸朝着观众,一直保持着微笑。男子将女子身体用这些板子给包裹起来后,把整个桌转了一圈。之后就当着大家的面,把女子身体正当中的一段箱子,直接抽了出去!
在观众看来,分明就是把女子从中间截掉了一块,那女子大叫一声。现场随即跟着一阵惊呼。不少人纷纷起身探头,怕这女子别不会真的有事。
现场还有乐队伴奏,演到惊悚场景时,往往鼓点更密配乐更响,声声敲在大家的神经上,和心跳形成共振,摄人心魂一般。引得现场的惊叫之声,此起彼伏。
但片刻后,这个女演员的就朝观众露出了调皮的笑容,脚还能自如地动弹,甚至关在箱中的手还能和大家打招呼。
不得不说,这些外国演员调动情绪的手段真是一流。
之后,观众就见这女子的身体被箱子截成一段一段,然后再随意组合,像是做了个拼图。每一部分都是活的,但就不是人体本该有的模样。
不管多明白这些就是骗人眼睛的,这么惊悚诡异的画面,还是让梁琇捂住了嘴巴。
最后,魔术师把女子的所有身体部位复原,箱子一打开,一个完好如初的女子,就从椅子上坐了起来,又继续给大家展示了好几个柔韧的动作,最后轻盈地跳下桌,抓起魔术师的手,向大家深鞠一躬。现场随即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待表演都结束了,其他后排的观众已经纷纷起身离席,梁琇却仍坐在椅子上,又缓了好几口气。
“好看吗?”
“嗯好看!”
秦定邦听到这个回答,心里非常舒爽。
梁琇还有点沉浸在刚才的表演中,语气都轻快了许多,“谢谢你请我看这个魔术,太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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