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十二月九号起,公共租界的工部局就不让市民存够一个月的米和煤了。再之后,各银行就限制提存,尤其对“敌性国”当时对敌对国家的一种称呼。的资产,更是极度严苛。而这无疑成了对工商企业的致命打击。金兰石家的产业几乎都在公共租界,竟然连金蟾大舞台都不保,被日本军方判定为敌产。
原来,当初为了谋求租界庇护,虽然金家的大舞台名字中国味十足,但金兰石藏了个心眼,给大舞台注册的是美国的牌子。没想到弄巧成拙,现在美国成了日本的敌性国,所以大舞台自然而然就被日本军方判为敌产。日本人派兴亚院的人迅速接管了金蟾大舞台库存的现金。此时,金家想要提哪怕一块钱,都要日本会计监督官的盖章批准。
金家的实业早已经不行了,全指望着金蝉大舞台过活。被日本这么一限制,就彻底被勒住了脖子。
与金家不同的是秦家。秦家的秦家菜、茶楼等,虽然也离外滩很近,但幸而都位于爱多亚路以南的法租界。因此暂时还没有受到日本人明显的影响。
所以当金兰石打电话向秦世雄求救时,秦世雄二话未说,便让秦定邦给金家在法租界的家里送了十万元的支票救急。这支票能在法租界银行支取,不受公共租界限额的影响。
虽然金家后来又通过人疏通了关节,收回了金蟾大舞台,但是秦家在第一时间的雪中送炭,的确是解了燃眉之急的。金家又记下了秦家的一份恩情。
以前公共租界以北才是日占区,法租界与虹口那片日占区中间,起码隔着一条狭长的公共租界。但现如今,公共租界也都被日本人占了,日本人就这么来到了眼皮子底下,法租界的人只觉得乌云压境,保不齐什么时候,这团黑云就会弥漫过那条纤细脆弱的边界,笼罩到自己的头顶。
但眼下法租界好像并未被明显波及,所以看起来还是歌照唱舞照跳。公共租界跑马场东边那片最繁华的地方,日本人的确是一下子多了起来。日本军官,浪人,穿着木屐嘎哒嘎哒的日本女人,就在街上大摇大摆地走着。仿佛虹口攒了多年的脓疮,抗到现在终于破溃了,一直流到了黄浦江边。
这天,秦定邦正站在办公室朝窗外望去。
天空一片阴沉,黯淡的灰色抹匀了整片天,看不到一点太阳。行道树上的叶子早已萧索零落了,即便这样,寒风依然不停地摇晃着枝桠,仿佛下定决心要彻底把它们扒得赤裸精光。
有敲门声响起,是张直,“三少爷,詹少爷来找您。”
随后,从张直身后慢慢闪出了个瑟缩的身影。
詹四知来了。
秦定邦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个人了。尤其是詹贞臣遇刺之后,詹四知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秦定邦派人去找过他,他家里总是没人,也不知他这段时间怎么过来的。
本来这人长得就瘦小,二十几岁像十几岁。刚刚经历丧父之痛,更是满脸蜡黄,精神萎靡。秦定邦心里生出了些不忍,朝他走了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人仿佛好久都没感受到外界温暖一样,立刻抽抽搭搭哭了起来。
如果放到以往,他这副不争气的样子,秦定邦肯定不愿搭理。但现在情况特殊,两个月以前一直相依为命的老父亲,一朝死于非命,詹四知从此便孑然一身。于家国大义上,汉奸死不足惜,但对詹四知来说,也就意味着至亲都死光了。
秦定邦由着詹四知默默哭着,转身给他倒了一杯茶,放到他的手里。
这詹四知又像好久没被人照顾了一样,哭声渐渐大了起来。
秦定邦坐回了办公桌后,耐心看着他,一直等他恢复平静。中间没一句责怪,也没催问今天他过来干什么。
詹四知狠狠吸了下鼻子,“三哥,我今天过来……找你有事。”
“我知道,说吧。”
“三哥,我要订婚了。”
屋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你说什么?”少有的,秦定邦又跟詹四知确认了一遍。
“三哥,我要订婚了,我过来给你送请柬。”詹四知声如蚊蚋。
“我没什么亲人了,我大姑现在也不理我了。能想起来的,只有你能算作我的兄长了。”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有点皱的红色请柬,放到了秦定邦的办公桌上,又退回到他缩坐着的椅子上。
听着他的话,秦定邦一时心酸多过惊讶,詹四知又接着说了下去。
“我知道你可能会觉得我爹……我爹被害也才两个月,尸骨未寒的,我怎么能这么快就筹办起喜事来。”他顿了顿,又挪了挪屁股,突然抬高声音道,“我爹就盼着我能早日成家,娶妻生子……”
他抬眼看着秦定邦,眼睛又红了,慢慢低下头看着杯里的茶水,声音小了下来,“小薰……这么多年来,小薰是我第一个喜欢的姑娘。而且她也喜欢我,难得她也喜欢我。我知道我长得不好,之前家里也只有我爹是我的依靠。但小薰说她只喜欢我这个人,不在乎我有没有家世……而且小薰那么美,我要是不赶紧和她把事情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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