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回来,被揍成这样,又怎么能舒服得了呢。
卞中涵是下了死劲,把能发的火、能撒的气都发泄到了此人身上,除了怕失手提前夺了他命而没用刀枪之外,卞中涵恨不得只给他留了一口气,只为了好让他能活着挨到这个地方。
这个井上畯,可真狡猾啊。
如果不是冯龙渊那晚告诉秦定邦井上畯的右手有伤,而且说他是医院的,恐怕卞中涵很难将井上畯抓住。
但当时他恰恰正和秦定邦他们在一起,正好就从冯龙渊那断断续续的话里,抓住了最紧要的关键词,于是他第二天一早便跟手下传达了这些特征,右手有伤,日本医生。他的手下也很得力,就在昨天下午,便在要遣返的日本人当中,发现了个带了几本医学书、右手还裹着纱布的可疑人物。而此时的卞中涵,也刚通过先前在伪政府任过职的同事,找到了井上畯的照片。
两相核对,是此人,无疑了。
关于井上畯的身份,卞中涵并没声张,别人也只当那就是个普通日侨。于是今天快下班时,卞中涵简单扯了个由头,便能将这人提了出来。
卞中涵刚来上海不久,就参与过整理宪兵队遗留下来未及销毁的部分档案。彼时,他的好记忆力,却变成了一个诅咒,他忘不掉了,那些罪魁的名字,那些泯灭人性的行径,他都忘不掉了。
所以当冯龙渊说出“井上畯”这三个字时,他的那些记忆瞬间就又被照亮。他想给这样一个人做个了断,通过他的手,亲自给个了断。
而现在,他正有这样的一个机会。
烟抽完了,卞中涵站起身,慢慢踱到井上畯身边,俯身把那块破布从井上畯的嘴里扯了出来,确定这人还有气息,才缓缓道,“都临了了,你完全可以无声无息地回日本。为什么还想了这么阴毒的招数?”
“临了了?什么叫……‘临了了’?你真当……当真都结束了?”井上畯说话已经有些艰难,但是不耽误听出,他的汉语很不错。
“你是怎么中毒这么深的,都到这时候了,还不死心?”卞中涵其实也有点好奇。
井上畯浑身剧痛,却对这话不以为意,缓了口气后幽幽道,“你们中国人,不要得意……忘形,一切,不会这么轻易……轻易结束。”
“我们中国人怎么样,就不劳你操心了。”卞中涵在佝偻着的井上畯身边蹲下,“可你,都死到临头了,就只有这么几句话要说?”
“我说战争远没有结束……看来,你并不懂。”井上畯喉咙里咕噜了一声,冷笑着道,“我死了,只是死我一个人,可是,我们还有其他人呢……你当战争只有一种形式?你当战争……只关乎夺人土地、索人性命,打下来的,就屠个城,打不下来的……就散播个瘟疫?战争的形式,可以有好多种……真正的征服,同样,也可以有,好多种……”
“是啊……真有道理。你死了,你们还有其他人呢……”卞中涵沉默了片刻,随后站了起来,“而且这世上,还有好些披了外衣的、做了伪装的、甚至是看不见摸不着,却能杀人于无形的战争……和征服。”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你应该算是你们中国人中的……有识之士了吧。”井上畯断断续续的话里,竟似乎流露出了欣赏。
“我只是个普通的中国人。”卞中涵看着远处四行仓库的隐约轮廓,“不过……就像你有我要你的命一样,你说的那些‘其他人’,也会有属于他们的命运。”
“他们回到了日本,会兴旺发达……也会,会有用武之地!”井上畯此时突然希望那些回到日本的同僚,包括他之前的敌人,全都长命百岁,飞黄腾达。
“也许吧,但是时间,最终会对他们做出裁决。”卞中涵知道井上畯在得意什么,这何尝不是他这个成天遣返日侨的人,心里横亘的一根刺?
但天道昭彰摆在那里,卞中涵偏要折了井上畯这最后的得意,“不过,你记着,你到下辈子都记着,你们战败了,败得一塌涂地。是我们中国人,在伟大的抗日战争中,赢得了最终的胜利。”
“呃……没有结束……”井上畯有些被这话刺激到,他用头顶着地,身体摇晃起来,却因为没支撑住倒在了一侧,继续痛苦地喘息。
卞中涵平静地继续道:“即使我们国家这么积贫积弱,你们最后依然是战败者。过去,现在,将来,不管在你说的哪种战争里,看得见的,或是看不见的,每一条战线上,都会有悍不畏死的战士。我们不会永远被动挨打受人奴役的。终有一天,这片土地,会找回她本应有的荣光,回到她本应在的位置。而那时,你所说的‘其他人’,即便还在,即便还怀着征服中国的幻想、做着征服中国的努力,也不过是,蚍蜉撼树罢了。”卞中涵低头看着蜷缩着的井上畯,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对他说道,“你们,永远也不会,征服我们。”
井上畯已经没力气争辩了,卞中涵的话扎得他难受,那其中所含的力量,更让他不想去面对,浑身剧痛已经让他力竭了,“是吗……?那我在天上……等着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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