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鸣视线始终落在俞小远的脚边,在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角落里,还残存着一丝连自己都鄙夷的期盼,期盼那个只会对他笑的俞小远不会真的离开。可俞小远就是走了。走得毫不犹豫。大门被推开,俞小远听见身后传来蒋鸣嘶哑的声音,“俞小远,为什么?”俞小远脚步顿了顿,没有回答。夜晚的走廊空荡一片,像有一张布满獠牙的深渊巨口正在朝他缓缓张开。俞小远咽了咽喉咙,抬步走了出去。大门关闭,将房屋内的最后一丝光线收拢回去。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终于能够卸去伪装,任自己的肩膀垮塌下去,他闭起眼睛,冰凉的泪滴成串地滴落在地上。没有人知道他有多痛恨现在的自己。他恨不得将自己扒皮抽筋,剔骨削肉,剁成碎渣送到蒋鸣面前。他恨透了自己的无耻和懦弱。他是该死的怪物,是龌龊的蠕虫,他活该在最阴暗的泥土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背弃了这个世界上最不应该背弃的人。他明知自己身负诅咒,却胆大包天地用肮脏的手指玷污了最不该触碰的神明。你怎么敢的,俞小远,你怎么敢的?可是,他也不想的。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他,该怎么去保护别人。俞小远回过身,颤抖着将额头贴在那道将他与光隔绝的门上。在没有人能够听见的黑暗中,崩溃地无声说,“鸣哥……我害怕……” 58 冷战俞小远游魂一样走回家, 进门就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地看向黑暗中的虚无。窗外一轮残缺的月弯挂在中天,四周发出一圈血红色的光雾。“喵呜。”俞小远垂眸看去, 霸天虎不知什么时候来了身边,静悄悄地围着他绕了一圈, 蓬松的尾巴扫在他腿上, 带来一阵微痒。
俞小远看了他半晌,伸手把它拎起来, 另一手摸着他肚腹上的毛,然后缓缓向上, 停在它脖子上。橘猫肥硕的身子被拎在半空, 也不反抗,仍旧盯着双圆润的眼睛看俞小远, 半晌见他没有动作, 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布满倒刺的舌苔扫过虎口,俞小远被舔得皱了皱眉, 松开手把它丢到一边。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从窗口照进来的微弱黯淡的月光。俞小远张开双臂向后倒去, 脊背撞击在冷硬的地板上发出震颤, 他却像感受不到疼痛一般,面无表情地看向天花板。他忍不住去想, 他的整个人生会不会都是一场梦,一场没有办法醒来的噩梦。他想到自己惊慌错乱的童年, 想到自己流浪动物一般的成长过程,又想到在阴差阳错遇到蒋鸣的这半年里, 他自逃亡的缝隙中偷窃而来的美好时光。美好到不真实的时光。他想起在云卢时和蒋鸣形影不离的那三天,想起蒋鸣覆在他腹上的温暖的手, 想起蒋鸣熬夜找到的那片萤火虫草坪,想起蒋鸣在星空下对自己说,我是第一次表白,没有什么经验。他交错地想起蒋鸣关切时和失望时看向他的眼神,他想起蒋鸣拥抱他时颈间清新的沐浴露味道,又想起蒋鸣最后坐在沙发上燃尽的那支烟。他想他们的相遇是一本太仓促的书,翻开封面,才刚刚窥见美好的端倪,就戛然走到了惨烈的结局。他不断地去回想自己对蒋鸣说的那些恶劣的话语,去回想蒋鸣问他自己算什么时嘶哑的声音,去回想自己留给他的决绝背影。他自虐般一遍遍反刍着那些将他灵魂生生撕裂开的记忆片段。他失神地盯着天花板,眼睛干得流不出泪来,他躺在地上就像一滩无法自救的淤泥,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干涸,然后在无边无际的绝望中坍塌成一堆粉末。终于熬到天亮,俞小远僵硬地坐了起来。他告诉自己,没有时间可以用来浪费,连消沉对他来说都太过奢侈,他离开前还有工作亟待完成。他爬起来换了件衣服,匆匆赶到俱乐部。俞小远跟施月要了俱乐部的大门钥匙,那天之后,每天天一亮就开门进去,站在墙前,从白天画到黑夜,直到整栋大楼就只剩下这一块灯光,他也不回家。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惧怕走进回家的电梯,惧怕通向蒋鸣家的那条空旷的走廊。他像不会累似的,每天只用很少的时间躺在床上,他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几乎把所有时间都花在画画上。蒋鸣不再如之前一般每天在俱乐部出现,他去别处的时间明显多了起来,俱乐部里的事基本都交给了纪深。但他每次一来,俱乐部都会以他为中心形成一圈明显的低气压。他有时路过前台,会习惯性看一眼远端的墙壁,反应过来后又会立即拧眉瞥开视线,表情厌恶至极。不知是在厌恶看见的东西,还是厌恶仍旧改不掉恶习的自己。前台几个小姑娘每每见此情景都噤若寒蝉,各自埋头干事,连句话都不敢说。以前的蒋鸣大多数时候是冷淡的,但人始终是有温度的,从没有过像现在这样带着戾气的冷。大家都能感觉到不对,但没人知道为什么,也没人敢问,只能人人自危,不惹他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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