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没赶上“时疫”的时候,秋高气爽的,只是伤病。小江是来验尸的。思城县这地方,仵作收钱瞎填尸格写“意外身故”来给劣绅脱罪,已被判了个徒刑。小江就带着翠香暂时接手了他的活儿。
花姐到了这里,病人就更多了,也是走不开。祝缨只好把江舟调回福禄县,兼看顾一下张仙姑和祝大。这二人念叨着花姐,总也盼不来,张仙姑逼着祝大写了张白字条子,让祝缨不要累着花姐,早点把人带回来。
花姐现在正在把脉,通铺上躺着一个干瘦的小姑娘,周围围着几个、一边贴着墙根站着几个大小不等的孩子,都眼巴巴地看着。
祝缨道:“你忙,我去隔壁看看。”
隔壁铺上挺着个少年——已经死了。还没来得及叫人搬出去。
小江低声道:“他是时常挨打的,春天的时候,打的那一顿尤其的重,骨头都断了。也没人管,自己硬挺着,看着像是好了,哪知道……”少年身边又有个小童在哭。那是少年的弟弟。
祝缨道:“父母怎么没的?”
“病死了。”
祝缨道:“现在腾不开手,先让活着的将养,死了的去支钱买口棺材先葬了吧。我缓缓手再来弄他们。”
翠香小声说:“妾、妾可以来照顾他们的!只要不嫌弃。”
祝缨点点头,回头对项安道:“你甭忙那些了,来丈量一下这片宅子,不会就学,给我拢个数来,这里能盖多少屋子。”
项安跑过来道:“大人要什么样的屋子?”
“见过县学的宿舍么?就那差不多。拢一个数,盖起来要多少钱,能住多少人。嗯……不用一人一间,人一间也行、七八人一间也行,要有灶房和饭堂,再有个厅能坐着说话。哦,男女分开。再有个班头。”
她顺口唠叨了一堆:“别处有收留些孤儿弃婴的地方,这儿也得有啊。”一般这种地方,要么是官府管事儿用心经营,要么就得当地士绅有善心来维持,总的来说,得是有钱有闲还要点脸。否则有不如没有,极易沦为人口-买卖的一个窝点,里面的孩子下场一般不会太好。
祝缨不特别费心在两县先弄这个,主要是因为手头紧。思城县这是一下子抄到了这么多孤儿,不得不为之。
从黄家抄出来的少年奴婢里,年纪从五、六岁到十四、五岁不等,大部分都懂点事儿了。有听懂的脸上也带上希冀的光,也有听不懂的问着相熟的人。祝缨耳朵动了一动,扫了一眼孩子堆。
准确找到了一个相貌平凡的小男孩儿,他正在对一个更大一些的方脸男孩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
巧了,她听得懂。这是她学了之后有阵子没用的语言——利基族的语言。
祝缨暗暗记下,上前几步,又不与他们走太近,问:“在这里能吃得饱饭么?”她在这个年纪的时候,每天都花不少的心思在琢磨着怎么填饱肚子,坑蒙拐骗的事儿干了不少。有爹娘养都不行,特别容易饿。
孩子七嘴八舌地说:“比以前好。”
“那饱没饱呢?”
“是饱的。”有孩子说。
祝缨看他们穿得虽然破旧,倒也干净,铺上是干净的草席子和几幅被单。问道:“衣服、被子……”
翠香忙说:“都带他们浆洗过、换过了。”
“是我疏忽了,只说弄个住的地方,忘了给衣服了。等会儿开了库,再取些布来,一人做一身吧。”
祝缨嘱咐完,又去灶间看一看,很简单的两眼灶、两口大锅,都是用来烧水的。他们的饭是从外面做好了拿过来的。小江跟了进来,低声道:“虽是穷苦孩子,也有几个毛病不小,大户人家的奴婢,性子也是千差万别。有老是挨打的,也有帮凶胚子。有半夜进来偷吃的,也有想偷米出去的。”
“为什么偷米出去?”
“攒私房的攒惯了,”小江说,“唉,又能攒多少呢?”
祝缨道:“这样啊……”
孤儿的去向一直是个问题,许多地方的办法就是,长大了学点儿手艺。完事儿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养到十六岁就不让住。也有的地方十四岁就把男孩女孩儿挑几个人家去当仆人或者学徒,名义上都是有雇佣的契书。实则大部分人一辈子也就如此了。运气好的像杜大姐那样,碰到祝缨。本领强、天资高的,或许可以有其他的机缘。
小江没有催促她,只说:“都不急,还都小呢。”
祝缨道:“嗯。”
然后就让项安把那个方脸的男孩给叫了过来。
方脸男孩儿的长相上稍有点不同于本地人的样子,他有些局促双肩收着,见了祝缨也先跪。
祝缨道:“别怕,你阿爸阿妈是不在了,还是在山上?”
方脸男孩儿一脸的惊恐:“你你你……”
一旁项安等人也很惊诧,奇霞话项安兄妹都能听懂一些简单的,利基话就是“我知道你说的好像是利基话,但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獠奴?”小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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