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了大大的瓷盘里,张开起两半来,两只眼睛到了一个平面上,又看着他。展开的头挤压着头上的嘴唇,像是两半不同的唇在接吻似的,互相靠着对方,撅起来,要亲上去。
他拿了料酒涂抹在破开的仍旧连着的两半头上,抹进割开的肉里。等待一会后,倒了多余的酒,又拿了细筛的红椒碎来,均匀铺在了上面。红色的辣椒盖得满满当当,遮住了头的一切。但他还是留下了两双眼睛来,在那片红里,继续看着他,互相看着。他端起瓷盘,放在了烧滚了水的,升起浓白灼热蒸汽的锅里,最后看了一眼有些朦胧的眼睛,盖上了盖。
他看了一眼时间,开始了短暂又漫长的等待。
在等待里,他切了些绿油油的葱花,又洗干净了砧板菜刀,擦了水槽,桌面,收拾得齐整。
他又看了一次时间,关上火,戴上手套,开了盖,蒸腾的气千军万马,准备多时,看准了时机,猛然冲了出来。热呼呼的,烫的,湿润的,冷下之后给墙壁与抽烟机上留下了一层水。他端出蒸熟的头颅来,看向了已经熟透的眼睛。变得白了,发白,雪花似的白,不那么朦胧涣散浑浊了,只是白。
他捏起一抓葱花,撒在上面,起锅烧了热油,泼在一层红上,发出滋滋的声响,飘出另一阵浓浓的香来。
他把头端上了餐桌,又炒了一盘青菜,盛了两碗米饭,和人一齐坐下来。
他看着身旁的人将两只筷子插入红里,插入头的肉里,又翻腾一下,挑起一块厚厚的白肉来。想着刚才的头还是透着红的,如今变得白了。
又变得红了:白肉被泡进了红红辣辣的汤汁里。
他动也不动地看着身旁的人夹起红色的白肉送进嘴巴里,咀嚼好几下。
“好吃吗?”
“好吃,和外面的剁椒鱼头好像,就是缺份手擀面。”
有两个季节让人十分喜爱,夏天、冬天。但喜爱的并非是季节本身。
喜爱夏天,并不因为它整季的翠绿油亮,充满了阳光的色彩,焕发勃勃生机,喜爱冬天,同样也不为了它的寒凉冰冷,时常有些灰暗的天空,且空气里飘散着一股属于冬日的气味——像是尘土,像是燃烧的木柴升起的青白的烟。
它们让人感到愉悦,不论绿芽或是枯枝,可仅仅只是愉悦,总不至于到喜爱的地步,于是有了短暂的一个思考:为什么会对夏与冬有着与其他两个季节不一样的特殊喜爱?
回忆给出了答案——对夏、冬的喜爱只是主脉延伸出的细小分支,对于主脉的源头有怎样的浓烈的喜欢,自然而然就会对冬夏两个季节油生出不一样的情感。
于是又蹦出来一个问题: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夏天和冬天?这时并不需要过多的去思考与回忆,当问题从思绪里跃出,答案便随其后了。
对夏天的喜爱始于偶然。
始于偶然遇到的某位人。起先并没不去注意他的模样,只是看了一眼,知道面前的是位人,没有过多留心。直至现在也才想起来当时大致的模样:黑亮亮的短发,稍过眉的刘海,剃去鬓角,留下干爽爽的两只显眼的耳朵。
对他的起始印象仅有呱噪。青蛙似的呱噪,蝉鸣一样的吵闹。
转变发生在一瞬,当耳朵听见了呱噪的呼喊,于是抬起头来向上看去,那时并不知道只是这样看去,会让夏天从此变得如此可爱。
看见了人,同样的人,呱噪的人,站在稍高处,咧开嘴来露出白亮亮的牙齿,两双黑黝黝的眼睛眯成了两道月牙似的弯弯来,正午的金光穿过一旁的树丛,洒在了他的脸上,身上。即便已经记不清他那时该是什么模样,也无法在脑中忘记这样一幕。
尽管时隔多年再次回忆,也仍旧能清晰地看得见当年所看到的一切景象:阳光洒照在身上,照得他衣服外裸露出的皮肤白得发亮,能看见挥动的细瘦的手,随着微微的凉风吹过,黑短的头发在空中轻轻地飘动着,如此松软。能够看得见那时黑黑的睫毛,好像在金光与弯弯的月牙似的眼睛的照射里变得发白,发黄,闪烁着光芒。
于是喜爱上了夏天,从那个时刻开始,对着夏天抱有一份对着他一样的,沉沉的喜爱。
对冬天的喜爱则是必然,但也并不是像对夏天一样,跟随着对他的喜爱就这么喜爱上了。
对冬天的喜爱是有些缓慢的,在几年过去后的某一个冬天里一同出游,京都,东京,札幌,与大阪,拢共四个地方,却记不清在哪了。
只记得冬天黑得极快,下午四时左右就全暗了下来,好像八九点那么黑。那时想着在回到留宿的地方前先买些东西,于是踩着映着路灯橙黄的落雪走在路上。
两个人沉默着走着,他走在前头,即便穿了厚厚的衣服仍旧看起来瘦弱,能看见长长的羽绒服的下摆随着他走动的步伐而前后晃动着。继续走着,并没有多说些什么。
他忽然慢了下来,停在远处,然后从一前一后变为了齐头并排走着。觉得有些疑惑,但没有询问,只是走着。
走着,听着雪地咯吱咯吱传来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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