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忘了,现在提起来,怕是晚上又难安寝了。
江漾默默听着,从袖里掏出了个质地柔润的玉勾递给她,轻声道:岫岩温玉,有安神之效。
她没成想赏赐拿的这么轻易,没敢接,江漾便直接塞她手心里,道:就当替我收了吧。这东西对我没什么成效。
不然眼下也不会青紫一片了。
她昨日死死攥着这劳什子玉,也一夜未眠。
梦里兵戈声一片,人仰马翻的,雷云翻滚,下的都是红雨。一人手持银枪,滴着淋漓不断的血,左手拎着首级,在残尸断臂中独独立着。
倏然一道惊雷,白晃晃的光乍然骤现,轰鸣响声之中,她像是透过层血雾看他,眉目尚青涩稚嫩,眼中却是浊浊死气,竟不像是活人。
赵连雁
他十二三岁便跟着赵国公去边关,十五岁就随军定流寇,扬名千里。
那么小的年纪旁人都还在玩闹的时辰里。
他说自己满身的腥血洗都洗不干净,那他会不会,也做过噩梦呢。
江漾阖眼,睫根如蝶翅般颤抖不已。
碧落候了好半天,见江漾还没有睁眼的意思,轻轻催促:少夫人,夫人的宴席要开了呢
江漾从晕晕沉沉中被拉了回来,想回应,却发现喉咙有些堵,发不出声。
她抿唇皱眉,重重咳了几声,囫囵吞咽了几下,才起身道好。
她凑在梳妆镜上看了看,又往鬓边插了一朵芙蓉样的水红纱花,显得气色皎好,这才推门而出,向水榭庭院走去。
府上主子少,人情往来也不多,双庭水榭是大节日待客设宴才会开的地方。九曲桥盘踞在碧池之上,春风一吹,便层层叠叠荡漾开一片湖光水色,柳枝漂浮摆动,投下曼妙缠绵的影子。
湖心亭中远远就传来梅玉温轻快的笑。
她才刚走到桥上没行几步,远远就蹦出了一个棉花团子跳在她脚下。
随之而来的便是梅玉温远方的轻呼:给了它这么多吃食,都没冲我摇一下尾巴,漾漾一来,居然兴冲冲扑了过去?
江漾便也笑,拍了拍它的脑袋,冲湖心亭遥遥轻喊:大概是我把它捡了回去吧。
一哨声响起,赵连雁屈起指节在嘴边一凑,小狗甩了甩尾巴,两边看了看,竟叼着江漾的裙角往前带了带。
梅玉温眯着眼远看,笑意更甚,道:倒是灵的很,两个都不得罪。
她坐在正席上,问赵连雁:它叫什么名字。
他今日着一身黑蟒箭袖,发高束于玉冠中,腰束银带,罕见的挂了一件麒麟佩,愈显风姿俊美,气质傲然。
端的是玉啄昂藏,龙凤之姿。
少年眼眸锐如星,冷面隽永,一笑却如春风拂水,慢慢从唇边漾开。
他缓缓道:既和这位有缘,不如就让她来起名。
梅玉温此时才缓过神来,介绍道:这是你旧时玩伴,你还记得吗?如今是你嫂嫂了。
他垂眸,遮住冷然的眸光,带着笑音反问:是那个只会在树底下玩泥巴的小娃娃?
梅玉温扬帕轻斥,看江漾还离几十步路,小声道:怎么说话的,幸好人家忘了,你少时天天拿虫子逗她,可把小姑娘吓的不轻。
她像是回想到什么事,捂嘴轻笑:还是你哥懂事,年纪轻轻就会哄姑娘了。
十二三岁,旁人没开窍的年纪,赵越就把八九岁的姑娘惦记上了,这他妈不是变态吗。
赵连雁心里在骂,面上却抿唇装作不懂,问:她是不是叫江漾?
是啊,你可直接叫她嫂
却不料赵连雁直接跨步过去,朝来人开口,笑意澄澄:江姑娘好。
梅玉温稍稍凝眉,觉得不妥,想了一会儿他和柳濯月之间的争执,以为赵连雁气还未消,也就由他去了。
江漾福身欠礼,不敢看他,又蹲下身子揉了揉小狗的耳朵,眼光飘忽四散。
头顶上传来赵连雁的声音,给它取个名字吧。
小狗崽呜呜地叫了叫,在江漾和赵连雁之间来回地蹦。
糯米团儿似的白,眼眸黑黢湿亮,身量也小。
霄影,奋翅则能凌厉玄霄,骋足则能追风摄影。
一个小狗崽,竟给了个骏马名儿。
赵连雁笑道:太文了,你想叫它什么便叫什么,不用在乎旁的。
江漾被他一语道出,面上微红,羞赧道:那小名便叫小小吧。
她心里一直唤它小小呢。
赵连雁看她红透的耳根,指尖发痒,心下微动,也忘记告诉她,这狼狗长大后能达她胸口,小小这名儿怕是反着来了。
应是怕赵连雁尴尬,梅玉温竟把柳嘉许支开了去,水榭亭台那么大的地方,居然只有三位主子用膳。
别家府上,男宾女宾分开都能摆好几桌,柳府倒好,连分桌都不必了。
还好请了乐师在旁奏着丝竹管弦,铮铮琴声混着玉颈琵琶音,倒也不显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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