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还能看到泪水汗珠蹚过的痕迹,黑白相间的长睫因睡不安稳而无序地煽动,上牙齿紧紧咬合,嘴唇紧绷成一条线。
这才是傻子在他面前的样子,先前的依偎不过是水中影。
近些年来,他心中总是有些空虚无力,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还未拜入青崖宗时,衣衫褴褛地在人群中穿梭奔跑,仰头去追逐不会坠落的风筝。频频回首,恍如隔世,那些过往的画面蒙上一团团雾,分外不真实,就连曾经傻子一剑废掉他的修为,迫使他坠下万丈悬崖后的怒火和仇恨似乎不再浓烈,只余下醉酒后靠在怀里的温热和交颈欢愉时的黏腻触感。
好不真实,似空中楼阁般虚幻。
江淮乘将人放在榻上。傻子依旧蜷缩成颤抖,真不知道为何独独昨夜毫无戒备。绿色的光华自指尖流溢,手掌覆面,光华更盛,慢慢地,傻子不再震颤,短促的呼吸逐渐平稳,身体也肉眼可见地放松。
床榻上的人昏睡了多久,江淮乘就在一旁边坐了多久。
傻子睁眼,看到熟悉的老者慈祥地凝视着他,激动地喊着“师尊”起身去抱,泪水濡湿外衫,江淮乘只能假借老者之名轻抚三尺青丝,安抚道:“好了好了,别害怕。为师带你出去。”
“淮乘……要一起……有鬼……淮乘、危险……”
“他在很安全的地方。”
他没法保证变个自己的分身出来,傻子会不会又应激。见傻子摇头,又点头,一副思考纠结的模样,还是选择相信老者的言语。
江淮乘心乱如麻。
时值隆冬,大雪不止,簌簌落下。苍翠葱茏、四季长青的青崖山在这场落雪中败了阵,自山腰往山顶,皆为白雪所遮蔽,山中无人,亦无鸟兽精怪,不复曾经的勃勃生机。
百年前,青崖宗三千余名长老弟子皆被天魔所屠,血迹从山顶流淌到山脚,浸透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座台阶,遍地尸骨,尸腥漫延。自此,青崖山就像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死寂一片,再无生气。
其他宗门收到青崖宗被屠的消息时候,青崖山四周已经布满了坚不可摧的结界。传言纷纷扬扬,却无人知晓缘由,也无人知晓青崖山中除了天魔,还有一名曾经的青崖宗弟子在之后长居于此。
傻子终于在半个月后,可以短暂地离开那间狭小的屋子。他单手扶着门框,左脚跨在门槛上久久不肯踏出去,怔怔地望了许久外面的银白世界,扭头看着江淮乘的眼睛,怯生生地问:
“真的,可以?”
这双眼睛多了几分期许。
“老者”点点头,“嗯”了一声,就见傻子小心翼翼地将左脚迈出门槛、落下,半个身子探了出去,发现自己不再被结界阻隔后,便迫不及待地飞奔至无垠天地间。
没有了结界的束缚和骇人的天魔,绯红的身影像跃动的赤色火焰一样在冰天雪地中燃烧舞动,这一刻,濒死的神魂突然迸发了鲜活的生命力,连死寂的世界似乎也在复苏。
大雪漫天,消失于银丝间,又缀在红衣之上。傻子回头望向江淮乘,他的眼睛像山涧清泉般澄澈明净,泠泠淙淙地淌出欢快和纯真,好似过往的遭遇都似轻飘飘的一页纸,早已被这场纯净的雪花浸润、消融、埋葬。
“师尊,我出来了!”傻子雀跃地望向江淮乘,指着不远处的几株横斜疏瘦的红梅道,“花!很香。”
“以后都可以出来玩了。”江淮乘也被情绪感染,语气也多了两分柔和,他走到傻子身边,替傻子轻轻拂掉肩上雪,哄道,“这座山的后面还有很多,你乖一些的话我们去那里玩。”
“真的吗?”傻子眼眸亮晶晶的,满是期待。然而下一刻,傻子看到在他和老者之间不停地闪过嗜血的天魔,耳边似乎有断帛裂锦的声音和无数惨叫悲鸣,他还看到了两道交织缠绕在踏雪剑身上的血朝他袭来。
眨眼之间傻子神情变换,脸色唰地一下,苍白得能溶于冰雪,他浑身不正常地战栗,几乎要跌落在地之际,江淮乘撑住他的身体,让人靠在自己身上。
怀中人的意识游走飘散,机械般的喃喃自语:“……主人会回来……主人不准我出门……主人会回来……”
江淮乘一手掐腰,一手抚背:“不必怕他,只要有我在,他不敢出现。”
傻子又陷入了无尽的恐惧中,江淮乘耐着性子用安神术替他清理早已残破不堪的灵台之上的杂念。
傻子本不应该是这样的。
大雪中的绿色光华久久未曾黯淡,竟与寒梅交相辉映。
那是包裹在生与希望之下的怨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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