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了许多。
“……罗氏坊曲内有数间大宅,每年春日他们会借赏花宴之由,遍邀洪州达官以娱。今岁若不是姜侯代天巡牧至此,原该也有此宴。”
玉娘低下头:“为此,各家多广备声妓。宴有数日,多有官员高车大马而来,不但贿以声色,更赂以金帛,去岁数额至一万两千贯……”[1]
春夜的风拂过水面,待玉娘全部说完,天上悬挂的月牙都有些偏斜了。
夜深了。
“以上诸事,皆奴亲眼所见。”玉娘俯身欲跪拜:“奴愿以血写状画押,以‘绞罪’告罗氏家主!求巡按使接奴状告。”
她并未跪下去。
玉娘觉得手臂被人牢牢扶住,她抬头望进一双眼睛。
离离如星辰之行。
“我不会接你的诉状。”
玉娘愕然。
她听到姜侯语气柔和似三月春风,却又带着些许露水一样的湿润之意:“你才多大啊?”
玉娘木愣愣,下意识回答:“二十二岁。”
其实二十二岁,对于歌舞伎来说,已经是‘老大之龄’。毕竟教坊之中,多是以十三四岁的新人最佳。
然她却听姜侯道:“才二十二岁,还这么年轻。”
“你的未来,还很长。”
玉娘茫然:未来……
姜沃见眼前女子依旧是水雾蒙蒙似的一双眼,就知道,她还没有懂。
没关系,很快就会懂了。
“不必你状告,你只需要看着。”!
抄家还是要抄的
“该抄的抄就是了。”
长安城,紫宸宫。
今年京中天气有异,热的也早,四月里,就很有夏天的燥热之意。
旁人是猫冬,皇帝则是猫夏,天一热,就早早进入了清心静养期,待在后殿轻易不出门。顶多清晨与黄昏后出门散一散,很有些昼伏夜出的猫的样子。
故而媚娘特意跟皇帝说起具体的洪州世家事时,皇帝还有些奇怪。
检田括户这种事关政令的大事,帝后二人自是要商议的。但此时,皇帝手里拿着一卷书,摇头笑道:“江南西道一州之地的几家几族,犯了何事要抄家,媚娘怎么还要特意跟朕说?”
媚娘闻言颔首:“看来,崔少卿信中,未跟陛下提起此事啊。”
皇帝更好奇了:“怎么?子梧凡有信回来,都是谈及各处景致,风土人情。”再有就是占篇幅很多的令月之事。皇帝看得出,虽说女儿跟着姜卿出门,但大半时间好像都是崔朝在看着孩子。
皇帝还有点同情:自己最不省心的两个孩子,周王李显和太平公主令月,崔朝都带过。
媚娘见皇帝确实不知,就忍笑把洪州世家欲给姜沃送‘门客’等事讲给皇帝。
不比媚娘提起此事还忍笑,皇帝一听就恼了:“竟有如此贿赂巡按使的荒唐事?简直是无法无天。”
而媚娘特意来跟皇帝提一句,也是因为算行程,黑齿常之应该到江南西道了。
依姜沃的飞表可见,接下来江南西道,尤其要被她树立典型的洪州(姜沃信中称之为第一试点区),必有大批世家要‘鬼哭狼嚎’。
世家之间盘根错节,说不得看起来是洪州的世家,就有能在京中说上话的人——在朝堂有声音无所谓,媚娘就能压住。但只怕……媚娘是不能再接受出现上回那种,有人在皇帝耳边嘀咕的事情。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历来‘将在外’,尤其是要做大事的‘将在外’,最怕就是老家被偷,怕京中的谗言和帝王的不信任。
于是,媚娘就来提前跟皇帝以点带面,说了下洪州世家所为。
皇帝:这不抄?
媚娘:意满离。
只是媚娘准备离开前,却被皇帝留住。就听皇帝认真问道:“姜卿不会收了吧?”
媚娘:……
她无奈道:“陛下如何会这样问?他们夫妻彼此信重。素日咱们都看在眼里,我信得过,怎么陛下竟有此疑?”
皇帝直接抱怨道:“媚娘你这不是信得过,只是偏心,换一换有人给子梧送姬妾,你必不如此云淡风轻。”
媚娘想了想,倒也无法反驳。
皇帝再次叮嘱道:“有些话朕不好说,媚娘再给姜卿去封信——这一路山水迢迢,这等事未必只有一回。洪州江州都是小地方,只怕当地世家送上的人姜卿看不上。但若是将来,真有人送上什么‘潘安宋玉’之流的少年郎,姜卿也万勿糊涂才是。”
在媚娘‘陛下想多了’的目光中,皇帝坚持道:“媚娘,这叮嘱真很有必要,那姜卿为何与子梧为夫妻呢?这不就足以说明,姜卿是个很有‘爱美之心’的人吗?”
不得不说,皇帝看得还是很准的。
而此时,江州,姜沃也在跟崔朝说起皇帝的‘真相’。
这对君臣,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世界上最看得清彼此的人:因为他们看对方都没啥滤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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