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讲之前,她还看了一眼崔朝:“我这故事,可对崔氏不太友好啊。”
崔朝只是含笑做了个‘随意’的手势。
姜沃就对婉儿道:“先帝年间,曾明发过诏令。”
姜沃最近到中书省后,也在认真熟习本职公务,看了许多诏令。
“崔、卢、郑、王等姓,好自矜大……每嫁女他族,必广索聘财,实有紊礼经,实亏名教,理须改革。”[2]
听姜沃说起这件事,崔朝都不免扶额。
当时他还在崔家,是亲眼见到被皇帝点名的这些世家,是如何一脸懵兼委屈憋屈的。
怎么说呢,身份不同,做事说话也不同。长孙太尉好歹还是找了找礼法里原本的记录,然后找了点礼法依据来改‘礼记丧仪’。
然而换到二凤皇帝那里,纯粹就只扯了礼法的大旗。
别说世家,就连有的朝臣都完全摸不着头脑——世家之间彼此联姻,都是拿的出来的人家,也要图个体面,下个重财聘礼怎么就‘有紊礼经、实亏名教’了?
这都毫无因果联系啊!
何况皇帝您不要光看别人的错处,完全不看自己啊——就在三年前,长乐公主出嫁的时候,您还要给双倍的公主份例,加以重礼,结果被魏宰相给怼回去了,您都忘了吗?
但甭管二凤皇帝是忘了,还是故意忘了。反正他痛心疾首指出崔卢郑王等世家这点很不好,很违背‘礼法’。
于是当即诏令时任吏部尚书高士廉(长孙皇后的舅舅)等人,要“剪其浮华,褒贤黜逆”……重修《氏族志》!
世家:……
懂了,在这里等着呢!
“而偏生第一回 修《氏族志》,不知高尚书等人是没有领悟先帝的意思,还是。”姜沃忍不住笑了:“还是拉不下脸来,依旧把崔氏等世家定为了第一等。”
毕竟,当年跟现在的情形还不同。
世家远叶衣冠,名望天下皆重!
论礼,论理,论时俗,论名望,不把这四家排到第一等,实在不合适。
二凤皇帝一看,嗯,暗示不行,那就明示掀桌了。
他直接道:“我今定氏族者,诚欲崇树今朝冠冕!不论数代已前,只取今日官品、人才作等。”[2]
大概还顾虑到后世子孙,怕被世家忽悠跑了,还特意加了一句:“宜一量定,用为永则。”
然后把崔卢郑王扔到了第三等去。
不装了,摊牌了,不服你们就造反吧。
如果说礼法在权力面前,还是能刚一刚的——毕竟长孙太尉再权倾朝野,也得找找根据才把天下舅舅‘提一档’,那么,礼法在武力面前,就真的只剩下‘好自矜大’了,只能怀旧了。
虽说人心风俗一时难变,彼时朝野间依旧尊崇这些世家名望。但在白纸黑字的国家钦定的《氏族志》上,世家们就要去第三等上蹲着。
婉儿捧着腮,双眼听得亮晶晶。
夜色已深,天际星辰明亮,姜沃笑道:“好了婉儿,听过了故事,回去睡吧。”
婉儿回去后,姜沃跟崔朝依旧在院中坐着,只是话题从礼法,变成了太子。
“自打咱们回京,陛下与我倒了好些有关东宫的苦水。”而且,崔朝很怀疑,要不是正好赶上夏日皇帝精神最差的季节,可能这苦水还要翻好几倍。
以至于崔朝最近叹气频率直线上升,他自己都道:“回京这才多久?都不太到一个月。我觉得比在外面三年都累。”
“陛下也不懂,与东宫为何父子之间渐生分至此。”
用皇帝的话说:弘儿除了不做那些‘明火执仗’‘以刀刃伤己’‘扬言要投奔突厥’等惊世骇俗的事儿,别的表现,有时候真的很像当年大哥——不肯与他这个父皇好生交流,父子两人除了帝王与太子之间的谈话,其余几乎再难有亲密之言。
给皇帝委屈的:“朕又没有偏疼一个‘魏王’,父子之间何至于此?”
但有的话,哪怕是崔朝也不能跟皇帝明说:大概在太子心里,天后就是那个‘魏王’,甚至是远远超过‘魏王’——父皇已经夺了属于他这个太子的监国权甚至继承权,与了旁人。
不管那个人是同胞兄弟,还是生母,对一个太子来说,都差不多。
姜沃亦随之叹气。
她是想起了蜀地之行,与大公子的谈话。
那时李承乾说过一句:“做太子,像是漫长的,没有止境的一场贡举。”
人,不是机器。
是人就会被感情左右。
如果抛开现在太子李弘跟李承乾的能力区别不谈,只谈做太子,不,只是做儿子的心态问题。那么两人可能走到了差不多的心理上的死胡同,开始了‘叛逆期’。
如果说李承乾当年的‘叛逆’,是那种:我就不学好了,我就惹是生非甚至伤害自己,让父亲生气伤心,也感受下他的痛苦。
那么李弘则是更常见的,沉默的叛逆。跟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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