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先生,马六爷也找你看病么?”南北瞧见马老六的身影远了,在苍茫的风雪里,那样渺小,像芥子,风一吹,就给淹没了。
吴有菊两只手揣袖子里了:“是他家小子,被疯狗咬了救不回来了。”
章望生跟南北都站着不动,南北急问:“是八福小子吗?”
吴有菊说:“是八福小子,捆着来的,不捆不成万一咬着人不得坏事?”
“疯狗咬人救不活吗?”南北掏出狼牙,它被皮肤暖得滚热,“城里能救活吗?”
吴有菊十分肯定地说:“救不活,没听过救活的,别说城里,全中国都没有能救活的。”
南北站在风雪里,她扭过头,再怎么努力看,都已经瞧不清马老六跟那个板车了,当哒哒的,拉着他唯一的儿子,走在这样黑冷又寂寞的雪夜里,要一直走,一直走,走到马老六再也拉不动板车才算完。
她都不晓得那个板车里,拉的是八福,她跟着喇叭班子见过许多人家出殡,死了老人,死了媳妇,唯独死了小孩子不兴办席,因为没成人。
死的那些人,都跟她没有关系,非常遥远。
可八福的狼牙还在她手底攥着,八福小子是要跟她永远搁一块儿玩儿的人,他被他哒哒拉进风跟雪里头去了,越走越远,越走越远,南北挣开章望生的手,朝北跑了几步,她想喊八福,嘴巴没有发出声音,只有心里,突然叫风吹破了个大窟窿。
第11章
社员们心里早都合计了哪些人挨不到开春,千算万算,不成想马老六唯一的幺儿竟没活到六五年的年尾。马老六那天拉着八福,倒在了雪地里,没有走到县城。
小孩子不能入土,找个草席子,朝身上一裹,扔到山脚,也就算完了。死了小孩子,为人父母的自然要伤心,伤心了怎么办,只能哭,马老六的媳妇哭得撅过去,掐人中又醒了,接着哭,她一边哭,一边捶马老六,鼻涕眼泪把声音糊的凄厉:
“你个天杀的要面子,我说把狼牙要回来,你不要,我说要回来,你不要……”
马老六任由她搓打,这下月槐树公社的社员们就都知道了,八福这一灾,替章家捡的女娃娃挡过去了,没那个狼牙,指不定死的是谁。可这话传着传着,也没什么意思了,毕竟,章家的章望潮看着是没几天好撑的了,这家人晦气。
天这样冷,八福在山脚躺着就像睡着了,夭折的孩子,都在这里呆过。活着的小孩子们,疏远了南北,认定她是索命的。
供销社照例卖着诱人的玩意儿,年关热闹,可这热闹,跟章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南北没去生产队听放炮的,她白天受了奚落,一群小孩子冲她吐唾沫。
只有冯长庚没这么做,但他也没什么表示,冷冷站着,像看笑话的。
除夕夜,凤芝打起精神做饭,章望生打下手,等饭做好了,不见南北。地上的雪没化完,一到黄昏,又硬邦邦冻上了,特别的冷。
其实,做饭前头,南北就说要出去玩一会儿,两人也没在意。凤芝让章望生去街上找一找,章望生找了半天,人都回家吃年夜饭去了,哪里还有人?
他难免有些急,到狼孩家借手电筒,又跑了出来。
风一刀刀地割脸,真疼,天上的星星升的老高,亮亮的,没化完的雪映着月槐树人家的炊烟,远方有鞭炮声传来,提醒着人们,又是一年过去了。过去的,就这样过去了,新的一年并没什么可悲痛或者可欣喜的,但过年能吃口肉,那就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南北!南北!”章望生大声喊她,冷风灌进来,嗓子眼就跟着一噎又一疼。
他走到村口时,看见个人影,很像南北。那人影一看就是个小孩子,确实是南北,她一个人去山脚了,天黑着,家家户户都忙着备年夜饭。只有她自己,往山脚跑了,她一边在风里跑,一边喘粗气流眼泪,那是吓的。
风实在太大,鬼哭狼嚎的,她记得这条路没这么远的,可走起来没完没了。
至于怎么回来的,她也说不好,只管跑,踉踉跄跄,摔了几回。
直到一束亮光打在脸上,她手一挡,很快就有一只手把自己给拽过去了。
章望生显然带着气,他没跟她发过火,这会忍不了了:
“你跑哪儿去了?我跟二哥嫂子都快急死了,你乱跑什么啊?你不知道家里这会儿都在等你吃饭吗?”
南北冻的嘴冰凉,她扁扁嘴,说:“我去找八福了,把狼牙还给他。”
章望生很惊讶:“你说什么?你疯了吗?”
南北忽然就哭出来了:“你不要再怪我啦,我心里难受,你干嘛对我那么凶!”她呜呜直哭,不停用袄袖子蹭眼睛,她快冻死了,又冷又怕,都不晓得八福到底在哪个位置,反正她把狼牙丢了过去。
“我早知道不要他的狼牙了,可我不知道……”南北越哭越难受,她大约晓得死是怎么回事了,死这个事儿,还会落到二哥头上,人一死了,再不能说话,再不能吃饭,就只能孤零零冷冰冰躺那儿,谁也不会去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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