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从前,袁天罡教她,多是相面与谶纬之术。可这一回师徒二人的行程中,袁天罡点拨的却多有庶务政事。
姜沃也不知是师父离了长安皇城,所以不忌讳谈论国事,还是……师父已然看了出来,她曾经说过想一直留在朝堂上,并不是只是‘太史局’这处朝堂。
但袁天罡只要说,姜沃就都牢牢记下来。
袁天罡师徒的车马先停在万岭谷外,等皇帝拨给的亲卫,拿着印信去通传。
皇帝着意要保护嫡长子,曾给随护承乾的亲卫首领一道密旨和印信。
若无持有印信的人前来此处,即刻驱离。若有硬闯、窥探不去者,则视为行为不轨,可就地格杀。
半晌,有侍卫出来引着他们的车马进去,来到一处山间别院门前。
姜沃先跳下车,然后伸手把师父扶下来。
正搀着袁天罡下车,就听门扉洞开的‘吱嘎’声,转头便见门口站着一清朗峻立,身披玄色大氅的男子。
袁天罡含笑问道:“大公子,数年不见,别来无恙?”
若是李治踏进这座院落,必会觉得熟悉——院中桌椅都是竹制,一株海棠树下还放着两把躺椅,一如昭陵凝英殿院中。
李承乾已得了回禀,便道:“实没想到还会有客来访。好在后头空着的屋子还有不少。”让两人暂坐,自有亲卫去替袁天罡师徒收拾两间客房。
袁天罡刚坐下,还未端起杯盏喝一口水,就听李承乾问道:“袁仙师怎么忽然至此?”顿了顿才继续问道:“父皇……圣躬无恙吧?”
“圣人正高居宫中——老朽因年迈特向陛下乞骸骨还乡,是陛下惦记大公子,才令我师徒来探望一二。”又指着姜沃:“老人家坐这么久马车,实在是骨头都被颠碎了,可得先去躺一躺。年后小徒会回京复圣命,大公子有话可向她说。”
说完就‘虚弱’起身,请求先去歇歇缓口气。
李承乾看袁仙师这架势,大概自己要是不许,他就能就地倒下歇着,便点头道:“袁仙师自便。”
袁天罡行云流水般走向后院客房。
留下姜沃一个人坐在李承乾对面,心中唯有一个感想:谢谢你,师父。
李承乾单刀直入问道:“姜太史令,父皇如何?”
姜沃从前未跟李承乾打过任何交道,但今日一见便知,这是个很透的人,且全然直来直往——也是,如今也没有任何需要他曲意之事了。
这样的人,要与他说实话。
若是扯谎或是敷衍,他便再也不会开口了。
于是姜沃如实将皇帝这几年的事儿简略说来,又道:“只是圣人的脉案唯有尚药局与孙神医可见,臣并不能知。”
李承乾这才点了点头,。
他见姜沃神色磊落无丝毫欺瞒,言谈俱实无虚,又想起当日在昭陵,稚奴曾提起过她两回,甚至还有一张‘房舍器具布置图’是寻她标记过风水忌讳的——显见与稚奴私交不错,李承乾的神色就放缓了些。
索性继续问起他关心的人与事。
虽说亲卫也会带来些长安城中的消息,但具体到公主太子等大人物,侍卫们也搞不清。
李承乾先关心道:“我离开京城那年,长乐与晋阳的都有些病弱,如今可还好?”[2]
姜沃答曰:“都好。长乐公主这些年随夫君赴任通州,每年元日前必归京陪伴圣人——想来此时公主已然到长安了吧。”长乐公主,长孙皇后嫡长女,被皇帝许回长孙一族,夫君长孙冲,现任通州刺史。
“晋阳公主……
若说起晋阳公主,还要先与大公子提一句您的乳母遂安夫人。大公子离开长安后,遂安夫人便出宫随孙神医学女医事,如今已经带出了数十位女医,散在长安城数间坊子内。”
“晋阳公主因常去探望遂安夫人,便常见孙神医——公主聪慧,从前又常见尚药局请脉开方,在医道上颇有几份天赋,如今已然是孙神医的记名弟子,凡是孙先生在京中,公主就常去请教。”
姜沃想到晋阳公主也不由笑了笑:“公主还想过跟孙神医去游历四方,可陛下哪里舍得。”
听她带着一点笑音,将两位最令他担忧的妹妹现状一一道来,皆是平安,李承乾心中不由也是一松。
又接着道:“那城阳如何?”杜荷事涉东宫谋反,必是要死的,只可惜了妹妹。
“圣人为城阳公主再指婚薛氏——公主是先亲眼见过夫婿首肯的。”
李承乾颔首:“那便好。”
至于幼妹,李承乾当日是亲眼见到父皇将妹妹许给郑国公(魏征)之子的,便只问过平安就罢了。
剩下的——
“稚奴应该很好,东宫也是稳的。”李承乾看向姜沃,言辞依旧很直接道:“不然你也难坐在这里了。”
“倒是。”李承乾露出了一点好奇之色:“李泰还活着吗?”
见姜沃点头,李承乾长长叹了口气:“还活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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