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沃:……您这遗憾失望的也太明显了。
哪怕是第一回 面对面交谈,姜沃心中也有些明悟。
她望着眼前人毫无虚饰的神色,也觉心如明镜台:比起昔日东宫中如履薄冰,如今能过这样每句话都全然出自本心的日子,大公子您,是不是更平静快活呢?
姜沃到蜀中没几日,便是贞观二十三年的新岁。
说来也奇,这竟然是姜沃过的最像前世的一个除夕——根本没什么年味儿。
李承乾大概是从前过了太多庆典盛大的除夕与元日,如今就变成了完全不爱过年的人,一应坐卧起息与往日并无分别。
唯有院中被侍卫们换上的新桃符,那般新鲜的红色,才提醒路过的人,哦,已经过年了啊。
这万岭谷安静的仿佛被遗忘在时空之外。
不过姜沃觉得很放松。
以后的她,应是再也没有能够无所事事的清闲元日了。
过了贞观二十三年的元宵节,姜沃便向师父辞行。
她自然是很舍不得的——这一别,只怕此生难再见。
但她得赶回去。
她怕来不及将黔州事带给皇帝。
姜沃来辞行时,李承乾正坐在院中竹椅上看《心经》。
闻言抬头:“太史令要回京去了?”
“是,臣已瞧过大公子安好,当归京禀明圣人。”
姜沃看得出如今的李承乾是真的心境平静,也惯了这种隐居生活。
听侍卫们说,大公子一年四季常竹杖芒鞋入山。
而且每次都带些他们看来奇奇怪怪的东西回来:有时是几颗松果,有时是一把溪流下的鹅卵石,甚至还捡回过昏迷的松鼠和小鸟。
这些日子,姜沃也见了几回李承乾披大氅持竹杖入山。
亦见过他在院中坐着,花了一两个时辰,将许多带回来的落叶一片片擦干——李承乾似乎有收集不同植株落叶的习惯。姜沃站在廊下,看到他手边的匣子里,装的全都是各色完整的落叶。
他擦拭落叶时,神色很宁和也很专注。
姜沃想,圣人听到这些一定会欣慰的。
她一定要赶回长安去。
风雪不能阻。
李承乾颔首,表示已知她辞行之意:“冬日路冷难行,太史令此去保重。”
姜沃问道:“大公子有无信物需要我带回长安?”
李承乾沉默片刻,忽然道:“父皇之前,其实有让人给我带过一封书信,只是我没有回。”
一来,不知该与父皇如何再如寻常父子般书信往来,二来……若是自己回了此信,父皇会接着寄送下一封信函吧。
然皇帝与废太子若书信来往多了,又置如今太子于何地呢?
李承乾想起那封信中,父皇问起:“承乾,黔州多雨雪否?”
父皇,您是不是遇到了雨雪?
李承乾放下手里的《心经》,起身走到屋里,取了一个锁住的匣子出来。
“太史令带给父皇吧。”
姜沃小心接过:“臣必带到。”
匣子拿到手,发现重量不重。但姜沃还是担心里头是易破损之物,就按照前世包裹‘易碎物品’之法,把这个匣子外包上一层略带弹性的皮革减震,另外再找了一个藤箱,把匣子放进去,又在两者缝隙间牢牢塞满了麻纸。
李承乾坐在那里,静静看完了她装藤箱的全程,这才重新拿起了《心经》。
离开当日,姜沃再去与袁天罡叩首作别。
她以后再也看不到袁师父在屋内晒太阳,或是在观星台上晒星星了。
师父将屋子与屋内所有的藏书都留给了她。
太史局,终是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忍泪三拜。
袁天罡扶起她,略带云翳的眼中,满是担忧。
姜沃见此便努力笑着安慰道:“师父放心,将来我掌太史局,必勤谨慎行,不堕师父仙师之名。”
袁天罡却摇头道:“小沃,若是你愿意一世留在太史局,做个掌历法天象的太史令,师父就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望定徒弟:“可师父虽然老眼昏花,到底没有瞎——你不只想留在太史局。”
“这朝堂云波诡谲,你却想要走进去看一看,甚至伸手去握一握风云。”
袁天罡的声音变得又无奈又担忧,像是一场打在落叶上的秋雨,带着簌簌凉意:“孩子啊,你怎么就选了这样一条艰难的路。”
姜沃终于忍不住落泪:“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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